河的那一边，在布满大小鹅卵石的空地上，另一对男女盘腿坐在一张粉红色塑料布上，面对面玩扑克牌。他们没有钓鱼的男女那么安分，一边玩牌，一边打情骂俏，时不时还爆出“哇噻”“我靠”一类的喊叫声。他们的脚也不老实，一会儿你蹬我，一会儿我勾你，手舞足蹈，嘻嘻哈哈，好像沣峪口是他们家的后花园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

按说，在这么一个好天气里，又是公共场所，这两对分别属于不同社会群体的男女各玩各的，互不相干，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吧。但是，人在有些时候偏偏很奇怪，难以做到不去理睬别人的事情。

钓鱼的男女起初气闲神定，但不久，他们眼睛的余光扫见了玩牌的男女，此后，他们便没法不留意河对面的动静了。那一对男女的轻浮举动及其无所顾忌的笑闹，仿佛鱼竿上的钓线牵引他们的注意力。

钓鱼的男对女说：“世界之大，无奇不有。这么好的时光，这么好的地方，居然有人从城里跑来专门玩扑克。更让我想不通的是，这种低级游戏，他们竟玩得那么兴高采烈，真是匪夷所思。”

女抬手在脸前拂了拂，说：“无聊呗。内心空虚呗。”

男说：“根据我的判断，那两个人以其现有的知识水平，不可能知道UF0为何物，可是你听，他们正在大谈不明飞行物，说是亲眼看见了一个圆形的光柱拖着两米多长的尾巴，在空中移动。像真的一样。哼哼，可笑。”

女说：“有的人天生喜欢不断为自己制造新闻。我们公司有个女推销员，经常说她遭到了男人的非礼，其实她的相貌，天哪，我都替她难为情。”

男说：“如果是我的下属，立即通知走人。”

女说：“那又何必。你用欣赏的眼光去看，蛮有意思。比如河对面。”

男说：“晤，倒也是。好玩。”

女说：“瞧，他们一个拧一个的脸蛋。”

男说：“恶俗，没教养。”

女说：“不知他们玩些什么名堂？”

男说：“无非是大压小一类的玩意，别理会。”虽然这样说，男自己却扭动脖子往那边看了一眼。“量他们也搞不出别的新鲜花样。唔，我感到鱼钩的浮子动了一下。”

女说：“母，我们一心一意钓鱼吧。”

男说：“生活丰富多彩，总有一些人会给别人提供笑料。”

女说：“母。我需要再涂点防晒霜。”

玩扑克牌的男女果然在玩那老一套大压小的把戏，赢方给输方一个捏脸蛋的惩罚或者说赏赠。但输的一方往往不守规矩，每回都要以同样的动作来报复。看得出他们的心思并不集中于扑克牌，只有胡闹才令他们开心。注意到钓鱼的男女之后，他们觉得嘲笑河对面的人更能叫人开心。而且，那两个装模作样的男女像空中的游丝一样老在眼前绕来绕去，让他们丢都丢不开。

玩扑克牌的女对男说：“耶，你看河那边。钓个破鱼需要那样的装扮吗？好像要去西藏登珠穆朗玛峰似的。”

男说：“真没劲，跑到这里玩情调来了。”

女说：“我最讨厌矫情之人，纯粹在作秀嘛。哇噻，我赢了！来，伸过脸乖乖让我捏。”

男说：“你轻点好不好？小心我一会儿给你脸上捏出胭脂来。我靠，这两个人让我想起我以前的那个老板。他算是有点钱吧，自称很有他娘的品位，为了培养他儿子的贵族气质，每个礼拜都要把那小杂种带到五星级去坐一坐，感受那里的气氛。可笑不可笑，这样就成贵族了吗？钓钓鱼也就成贵族了吗？”

女说：“耶，恶心死人了。我给你说，我真的看见飞碟了，一个圆形的光柱，跟盘子一样，由西往东旋转移动，还拖一条亮尾巴。不信？你敢不信？”

男说：“我说过我不相信的话了吗？我看他们往这边看哩。我敢肯定，他们今天连一片鱼鳞也钓不上。”

女说：“耶耶，还往手背上抹防晒霜。既然抹那东西，就不要出来见太阳。见光死耶！”

男说：“你说得好。来，咱们换一种玩法，我给你推算命运。”

阳光普照。河水东流。风从山谷穿过，像河床的呼吸。这一天真好。

钓鱼的男女虽然这一天没有钓到鱼，但他们并不懊丧，一来因为沣峪口的春天确实清爽宜人，二来因为玩扑克牌的男女给他们提供了趣味和笑料，使他们倍感愉快。同样，对玩扑克牌的男女来说，这一天也很快乐，尽管扑克牌的几种玩法一律索然无味，可是互相捏捏脸蛋却刺激来劲，尤其重要的是，钓鱼的男女成了他们嘲笑取乐的对象，由此产生的愉快是他们在平常心境下绝对体会不到的。

事情就是这样：钓鱼的男女和玩扑克牌的男女这一天同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。而且，他们于当天晚上把这种快乐又加以扩大，分别在自己的圈子里向朋友们讲述白天的事情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不止。

又一个星期六。

沣峪口依然是春天：明媚的阳光，欢快的河水，光溜溜的鹅卵石，烂漫的野花，纷飞的蜂蝶，翠绿的树木，当然还有和煦的风。夏天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哩。

一对男女在河湾那儿钓鱼。另一对男女在开阔地的鹅卵石上玩扑克牌。所不同的是，钓鱼的是以前玩扑克牌的，玩扑克牌的是以前钓鱼的。